二
夜深了，叶修躺在床上，似已入睡。
小卢也早已困了，蜷在他膝盖上缩成一团。蓝河看了看叶修，慢慢起身，把小卢放在他的旁边，掀了一角被子盖上。
接连几天的秋雨，天气很凉，蓝河是个鬼，身上冰冷，而被子里则是暖烘烘的。
这个道士神通广大，自己在世间游荡数百年，急难危困的处境经历了不知多少，自忖本事也算不俗，在这家伙手下居然没有一合之力。看他样子对小妖也有回护之意，他说要把小卢送到合适的修炼之地，应该是真的。
如果是这样，应该也能放心。
蓝河趴在床边听了听，叶修呼吸均匀，应该是睡得熟了。而小卢早已经往被子里又钻了钻，此时已经睡得肚皮朝天。
虽然那香的味道确实很美味……但必须要走了。
门口显然是下了法阵，蓝河来到窗前，不出意外，叶修的窗户上也贴有驱邪避凶的符纹。他深吸口气，慢慢拔出剑来，轻轻挑动。
冰蓝的剑光碰上符纹，便如烧红的钢铁切入砖石，一点点融化着。蓝河屏息凝神，费了一炷香的功夫，才把那个符纹切成两半。
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水，又回头看了一眼被窝里鼓起来的一大一小，飘身出了窗子。
这个人的话，应该能够保护好小卢。
外面仍在下着雨，漆黑一片，但在蓝河眼中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。
奇形怪状的鬼怪在街上乱晃，有的破衣烂衫，有的掉了半个脑袋，有的没了半截下身，还有的满身焦黑。这些都是带着怨气的鬼，没有怨气的早就去投胎了。
这些鬼困在黄泉地狱之中，一年中只得此一个机会出来，恨意极深，走在街上看到什么不顺眼便上去搏杀，蓝河只过了两条街，便目睹了三起斗殴。
但蓝河气质出尘，又有宝剑护身，平常的鬼并不敢惹他，走了一路也算无事。
到了一个荒凉公园的大槐树下，蓝河轻声叫：“左先生，左先生！”
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：“谁啊？”
“左先生，我是蓝河。”蓝河恭敬地说。
“什么事？”
“我想请教先生，今晚鬼王在哪里现世？”
“你问这个干什么！”一声怒斥，槐树抖了几抖，叶子哗啦啦作响。
“我……我是觉得……”
“鬼王身边万鬼环伺，都是心狠手辣之辈，就算你有点本事，到了眼前也照样被撕成碎片！”
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也许可以打听到他的消息。”蓝河说。
“哼。”左先生冷冷地说：“几百年了，你还没死心。”
“鬼王出巡百年只有一次。”蓝河着急地说：“我……我可能等不到下一回，先生，您就告诉我吧！”
“旧体育中心。”左先生终究还是说了。
“多谢先生！”蓝河向他深深一揖：“我也没什么能够答报您的……”
“行了，去吧。”左先生叹气：“我活了千年，也只见你一个这么痴心的。他可能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，你这样子……值得吗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。”蓝河苦笑：“可我放不下啊。”
旧的体育中心已被废弃，连保安也没有，这也许就是鬼物们选择此地的原因。本来这里应该是一片建筑垃圾，而在蓝河眼中，根本就直接无视了。
他看到的是数不清的鬼魂。
他们身上带着的凶煞之气，比起街上乱晃的那些何止百倍有余。远远的看台雨棚顶部，停着几副黑漆漆的銮座，周围被团团黑雾包裹，看不清楚，但蓝河知道，三大鬼王就在其中。
他毫不犹豫地迈步上前，也理所当然地被鬼拦下。
“喂，哪来的野鬼。”有个吐着三尺长舌头的家伙直接挡在面前：“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，上西湖边上玩去吧！”
“我想见鬼王。”蓝河说。
“哟，胆子不小啊！”那个鬼乐了：“说说，你要见哪位鬼王啊？”
“我……我都想见。”
“我的妈呀哈哈哈哈哈！”吊死鬼笑得眼睛翻白：“兄弟们，快来看啊！我还真没见过做了鬼还能发疯的，这小子居然要见鬼王，还要都见！小子，把你真身亮出来，我看看你脸到底有多大！”
一阵阵桀桀笑声，肆无忌惮地传开，带着腥臭味的残躯围了上来。
“哎这小子还穿着哪年的衣服啊，现在二十一世纪了都。”
“别说这小脸蛋还挺嫩，你要见鬼王是吧？让大爷尝尝你的滋味怎么样再说。”
“哎你尝过了给我啊，我还没见过这么白的胳膊腿儿呢……”
群鬼越说越是下流，蓝河双眉竖起，锵地一声已经剑出匣外。
“哎哟还是个性子野的，啧啧，爷喜欢！”
蓝河怒气上涌，抬手便向眼前一张残缺不全的脸劈去，手刚抬起，却被人牢牢抓住。
“谁！”蓝河奋力挣扎，手上却像是扣了个铁环，腰也被箍住，一点也动弹不了。鬼魅们变了脸色，阴风阵阵：“妈的，有活人味。”
“活人啊……多少年没尝过了……”
蓝河好不容易转过脸，却见把自己强硬地搂在怀里的，不正是那个混账道士，叶修！
“放开我！”蓝河用尽力气挣扎：“我要见鬼王！”
“闭嘴。”叶修手上用力，蓝河只觉得手腕剧痛，剑已经被人夺去。叶修顺势在他唇上一抹，蓝河的嗓子便如堵了棉花一般，什么也说不出来，只能在那里呜呜。
“抱歉，他是我的鬼。”叶修说：“不听话乱跑，打扰了。”说着他揽着蓝河转身就走。
“慢着。”一个大头鬼喝住了叶修：“你一个活人，跑到恶鬼当中，还想全身而退？”
“我是道士。”叶修转头，微笑。“既然我敢在中元节来到这里，你觉得我会怕吗？”
大头鬼犹豫了，吊死鬼悄声说：“鬼王议事要紧，不要多生事端。这人是道士，肯定也有些本事，真的闹起来打扰上面，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众鬼犹豫议论之时，叶修已然搂紧了蓝河，半抱半拖着他离开了体育中心。
“呜呜呜！”蓝河拼死挣扎，虽然说不出话，却用尽了力气向叶修打去。
叶修制住他的双手，眼中难得地满是怒火：“你以为你是谁？区区一个蓝溪阁的三代弟子，敢去闯万鬼大阵？你想现在就灰飞烟灭？”
“呜呜！”蓝河根本不听，几乎陷入疯狂，对着叶修又是狠踹。
叶修已不耐烦，依旧在他腰间一戳，蓝河的身体又慢慢缩小，直至落入叶修掌中。
叶修将小小的鬼身握在手心里，困得他一丝一毫也不能动：“你想让小卢明天醒过来以后哭瞎？那小妖怪再过些日子就将迎来天劫，他找不到你怎么安心渡劫，他也灰飞烟灭，你就顺心了？”
蓝河不再挣扎，放松了力气，伏在了叶修的虎口上。
叶修啧了一声，将他放在衬衣口袋里，走了半天才找到个共享单车骑上，回到了出租屋。
他把蓝河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，训斥道：“今晚不给你恢复回来了！不准说话，剑也没收，老老实实地呆着！明天鬼节过去再说！”
蓝河低着头，一动也不动。叶修爬上了床，把四仰八叉的小卢往里推了推，去解衬衣扣子，却突然愣住了。
口袋那里，有微微的湿润。
叶修惊讶看过去：“小蓝，你哭了？”
